爱与悲哀的轮舞曲
Chapter 1
威廉•勃兰特死了。
上个月,伊森被调去德国执行一个常规任务。出乎意料的,上头居然只派了简和本吉作为组员。
很抱歉,勃兰特探员有另外一项重要任务要去执行,所以他不能与你们同行了。当伊森前去部长办公室质问原因时,新部长秘书这样告诉他,语气冷冰冰的,十足的官僚派头。
你们无权调动我的组员。伊森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因为这里是IMF,他也同样无权指定组员。但是按照惯例,一个工作小组从组队开始就有了相对固定的成员,除非有人牺牲或者是退休才会进行更替,当然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后者是不成立的。并且队员与队员之间的默契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形成,因此这也是小组成员极少变动的原因之一。
每个小队就像是一个小社会,你会发现自己无法摆脱它,而且你还会逐渐适应、习惯甚至依赖它。
直到死。
伊森一下飞机,就看到IMF的车停在脚跟前,穿着黑西服带着黑墨镜的特工们早已恭候在一边,带着先他一步下机的简和本吉到停在较远处的一辆劳斯莱斯。另一个特工对着伊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顺势打开了停在他面前的的车的车门,示意他该坐这辆车。伊森对着他们挑了挑眉,吹了声口哨,什么也没有说,便一头钻进了黑色的劳斯莱斯。倒是本吉,这个才通过实战测试不久的年轻特工,紧张得要命,不停地对着简絮絮叨叨。而简则冲着伊森的方向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看似轻松冷静的表面下实则也隐藏着一副紧绷的神经。
“下午好,韩特探员。”坐在伊森对面的新任IMF部长不冷不热地朝着他打招呼。
伊森简单地点了点头作为回礼。
那个冷漠傲慢的秘书坐在部长身边,一反常态地、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欲言又止,眼神中还带着一些焦虑。
伊森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是了,第一次,通俗意义上的第一次,和勃兰特相遇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在俄罗斯,一个惊魂未定的夜晚。他在小巷子里上车,看见部长,接着就感受到来自另一方的焦灼视线,但当他转移目光去寻找时,那道视线却从他身上消失了,在狭小的铁皮箱子内四处乱撞。于是他伸出手,问,你有笔吗。然后他看见了那双美得难以形容的蓝眼睛。
快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威尔了,伊森想,快点回总部把报告写完,然后回家好好看看他,和他那双漂亮眼睛。
“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非常出色”,部长依旧不冷不热地说道。这打断了他的思绪,将他拉入了现实世界。 “我本应该表扬你的,可是…”部长顿了顿,然而伊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提高了警惕绷紧了全身的神经。
“现在有个坏消息我不得不告诉你。” 说着,部长从内侧袋里抽出了一个U盘,一边的秘书拉下车内内置的电子屏,移到他俩正中。部长把U盘放到电子屏上,电子屏立刻显示出了资料读取中的字样。
部长沉默了一会儿,像在做什么重大决定似的一言不发。那个秘书则在一边不停地拨弄着自己的指甲,仿佛那是他最心爱的玩具。
“读取完毕。”电子屏机械地提醒道。
部长仿佛下定了决定,他缓缓开口道:“一周前,我们在德国柏林发现了特工勃兰特的尸体。"
听到这个,伊森愣了那么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再握紧,再松开。他想,见鬼,尸体?特工?勃兰特?威尔?特工勃兰特的尸体?操。操。威尔。操。
部长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验过DNA了,是本人。在河里被人发现的,尸体已经被泡得不成形了,也只能通过DNA来辨认身份。法医判断凶手是将他勒死后再抛尸河中,没有其余外伤,没有药品注射痕迹。"部长点开电子屏上的一个图标,是一个图片PPT。“我们已经把尸体火化安葬了。实在是,拖不到你回来再办了,我很抱歉。这是他的遗物,还在分析中,估计你明天就能拿到。"
电子屏上显示了几张图片,是一些从不同角度拍摄的同一根项链的照片。一根细细长长的金属链子,挂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牌,什么都没有刻,只是一块金属牌,甚至都不是贵金属制——那是伊森送给勃兰特的礼物,在完成一次搏命惊险的中东任务后,伊森从当地的伊斯兰小男孩手上买来的类似于旅游纪念品性质的项链。当时勃兰特拆开包装后一边嫌弃地说这不是块狗牌吗伊森你这是什么狗屎品位一边带了上去,从此不再离身。
伊森看着图片,陷入了沉默。部长这回没有再理睬他,继续说道:“这些是他的尸体照,好吧如果你不想看我们就跳过。”
“不。”伊森说,“让我看看。”于是他点开了那些图片——几乎是在同时部长的秘书扭过了头让视线尽量避免接触到电子屏。
的确是不成形了,肢体肿大,肤色苍白,只有那一头金发是完好的,可是面部已经变得有些腐烂,肤色也变成了青紫色,部分皮肤似乎开始剥落——伊森关掉了图片,好不让那个可怜的秘书的脖子抽筋。
部长一脸歉意地望着他:“伊森,我很抱歉,伊森,很抱歉。你要不要回去递个报告后休息几周?”
伊森没有立刻回答,他紧锁着眉头,死死盯着电子屏上的其余照片。
“不,”他说,“有问题。”
然后他抬起头,牢牢锁住部长的视线,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到底想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勃兰特去了柏林,我也在柏林,到底是什么任务这么神秘?如果说是要分头行动的话我们完全办得到,也不是没有做过。你这么劳神费力地故意把我们拆开是为了什么?”伊森死死看着他的眼睛,“预防办公室恋情?”
新任部长也看着他,相对上一任他还很年轻,但是从眼里流出的却是老练的、经过层层屏蔽筛选的看不出任何情感的眼神。他看着伊森,抿了抿嘴,又移开了目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并没有瞒你什么,”他说,“这正是我接来下要说的——你的新任务。”
上个月,就在伊森小队出发后不久。勃兰特收到了IMF的最新指令——去德国柏林拦截一份外泄名单,里面包含了所有在俄罗斯潜伏的中情局特工的身份及所在地点。然而在收到指令后五分钟他就被叫到部长办公室并被告知所谓名单其实只是一个幌子,文件的真身是某个化学武器的活体实验数据报告——当然是人体试验——并且还带着为数不少的图片解说——非常不尽如人意的,成功了。
“我们必须销毁这些报告。”新部长看着勃兰特,后者正皱着眉看着文件。“不论是出于本国利益还是人道主义,绝对不能让报告送到开发者手上。”
“所以,你们怀疑IMF“又”出了内鬼?”勃兰特看完文件,整齐地叠好,平放在交叉的推上。
“不是又,勃兰特探员。是肯定。”部长停顿了一下,深不见底的眼神里突然闪出了一些其他东西。“因为这个武器,是美国政府制造的。”
于是带着三个IMF优秀特工作为组员的威廉•勃兰特,在出发前往柏林截取文件的两周后,出现在了柏林的一条小河道里——距离他与上头失去联系已经过去了120个小时。
“你的任务,是去继续截获那份文件,并且找出勃兰特探员的死因。”部长收起了U盘,一边的秘书也顺从地将电子屏归放原位。
伊森扬了扬眉毛。
“尸体明显经过清洗,而且在水里泡得太久,信息全部都被涮到河底了。”部长秘书说道,“准确地说,那具尸体只给我们留下了一个信息,就是让我们知道这是谁。很老练的手法,看来是老面孔。”
从劳斯莱斯里出来之后伊森直接去做了报告,在会议室里他遇见了简和本吉。看他俩的表情,应该也知道了勃兰特的死讯,但是没有得到更进一步了解的资格。
“伊森……”会议结束后,简从背后叫住了他,满脸都写着我想和你谈谈。伊森回过头,扯动了一下嘴角,算是一个微笑。
然后他走远了,消失在走廊远处的拐角。
Chapter2
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每个特工在任务结束后或多或少总能分到一点儿休假。不管怎么说,这些少得可怜的free time已经够他们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安稳地睡个好觉了。
伊森也是。他睡了一个好觉,没有噩梦,没有在浑身的冷汗中突然惊醒,也没有闹钟先生威廉勃兰特来催他起床。
威尔。
伊森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昨天在从机场去部里的路上,新任的部长和他那个冷冰冰的官僚秘书告诉自己威廉•勃兰特在一次任务中死了,死因不明,还他妈的是泡在水里被人发现的。想到这里,他强迫自己不要去回忆那些照片,可是自己的本能反应远远超出了给自己下达指令的速度——肿胀的肢体,白的发青的皮肤和上面凸出的血管,还有那张溃烂的不成样的脸——伊森觉得自己永远也忘不了那顶替了本应该是勃兰特漂亮的蓝眼睛位置的那两个血肉模糊、凹陷的、黑乎乎的洞。
而他的新任务,就是去找出勃兰特死亡的原因,和丢失的文件。
其实勃兰特也不是没有泡在水里差点死掉的经历,不过是差点死掉,而不是“被人勒死后弃尸河中”。
那是在日内瓦,伊森小队前去阻截一次地下武器交易。对于他们而言这任务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摸清地势,找到目标,勾阔佬——准确点说只是在一场无关紧要的鸡尾酒会上和阔佬随便说上几句话拖延时间好让本吉骇进安保系统以及让伊森在指定位置就位。
勃兰特扮作是一个紧张兮兮初出茅庐的商人,他非常有技巧地“一不小心”打翻了一盆潘趣酒——当然必须是撒在目标身上的,于是他理所当然——出于“歉意”地拿起一块餐巾开始不停地擦拭目标身上的污渍并且表示可以支付那件昂贵衬衫的干洗费。勃兰特絮絮叨叨的声音从耳机那一头传来,搞的本吉在路边的小货车里不停地发誓那绝对是勃兰特的本色出演去他妈的小金人级别演技。
在勃兰特成功拖延了目标将近三分钟后,假扮成目标交易对象的伊森成功地骗过了警卫及一层又一层的身份认证,顺利到达了预计交易地点。目标在之后的五分钟也出现在监视器前——通过一枚附着在伊森左眼的隐形眼镜上。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在每个人都以为大功告成准备撤退的时候目标的得力助手——见鬼,怎么每个祸害身边都有一个得力助手——发现了蹊跷:伊森的左眼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因为那似乎正微微地闪着光。
接下来的事就变得有些程式化了:目标逃脱,伊森被目标的保镖缠上,摆脱这些讨厌的大块头,开车追人。只有一件事和平时不太一样——这回开车追人的人变成了勃兰特。
在伊森的假身份被人识破的那一瞬间勃兰特就做出了上楼堵人的决定,可是他才迈开没几步就看到了目标和他的助手从一边冲出径直跳上了一辆车,勃兰特想都没想也跟着翻身进车——IMF配给他们最新款的敞篷法拉利跑车,大脚油门一路疾驰追逐而去。
事实证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伊森韩特这个会移动的外挂时间久了勃兰特发现自己连着飙车技术也变得和他一样好不要命的程度也有赶超之势——他压根就没想到法拉利跑车上居然还装着刹车这种零件。他边开车(在多个领航员就是拉力赛级别的速度下)边开枪爆掉了目标的右后胎,然后趁着对方的跑车止不住地打着转时又爆掉了那烦人的助手的头——他以为,以及他忘了这出飙车追逐戏码早就从市区转向了公路而路边就是那举世闻名的日内瓦湖。
——他被那个助手开枪射中了肩膀,他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接着他一枪崩飞了那人的下颚,这回勃兰特可确定了。不幸的是法拉利的轮胎似乎磨损到了极限,伴随着一声闷响和侧滑,他的车撞上了目标那不停打着转的宝马,两辆价值不菲的跑车在瞬间就变成了一堆废铜烂铁。
目标被卡在车里动惮不得,勃兰特也是。不过感谢IMF那苛刻的近乎非人道的训练方式,勃兰特挣扎着从车里滚了出来。他确认了目标依旧活着,便给本吉豁去了一个电话,好让他们赶紧来送自己去医院。
伊森在摆脱那些保镖时花了点时间,谁让那隐形眼镜在传递视频的同时还能让自己处于瞎了一只眼的状态呢。好在简的赶来还算及时,大大地增快了处理的效率。不用多久他就在本吉的车里(本吉和简一致反对让自己来开车)愤愤地摘掉隐形眼镜,通过勃兰特驾驶的那辆法拉利上的车载GPS来追踪目标的去向了。
伊森承认自己在看见公路边那一堆冒着烟的废铜烂铁时心跳漏了一拍,但是他一转头就看见了靠在路边护栏上的勃兰特——脸色惨白,手臂上还潺潺地流着血,虚弱地朝着自己笑了笑。
这会儿谁都没有料到在公路的另一边还埋伏着一个狙击手。
伊森几乎不能自制地小跑了过去,他很想用力地拍勃兰特的肩膀垮他干得好,可是他不能,他看见勃兰特的肩膀被血流的黏糊糊湿漉漉一大片,所以他只能对着勃兰特傻笑——然后他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力把自己推到一边——随着一声熟悉的可怖的狙击枪响。他看见勃兰特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呻吟,整个人失去了重心仰面朝天地倒向了护栏的另一边,顺着路基一路向下滑,掉进了湖里。
尽管这很羞耻,但是伊森还是得承认他的特工大脑当机了那么一会儿。他毫无准备地回过头,看见简已经操起手枪把那个狙击手打成了一块破布,然后什么都没想,翻过栏杆,跟着勃兰特倒下的路线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湖水。
勃兰特沉入了湖水,他没有试图自救——刚才的那一发子弹击中了他的胸口,他看见自己的血在水里喷涌而出。但是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去挣扎了,体温正在流失,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他想张口说话,可是冰冷的湖水却立刻倒灌了进来。这令他想起莫斯科,和伊森一起,也是泡在水里,被在岸上的人射击,同样的,也是有生命危险。但是那回伊森用一个照明弹把他从水里拎到了岸上,把他从羞愧的世界里揪到了明亮的未来。所以他以为这一切都结束了,他可以重新开始,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去追求自己向往的目标,比如和外挂先生伊森韩特一起飚点肾上腺素什么的。
太晚了,勃兰特想,因为他的头脑告诉他自己快撑不住多久了。死在日内瓦湖也不错,至少风景很棒,还不用交税。他数着自己的心跳,任凭身体缓慢地向湖底沉去,湖面上的阳光像是被封在了蓝色的玻璃里,扭曲着向自己告别。
再见,伊森。
勃兰特感到有什么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臂,他下意识地抓住了这个物体,然后他发现自己正在被一股不可抗力推向湖面。他努力聚集起自己涣散的意识,他看见了一双绿眼睛,在蓝色的湖水里竟然闪着光,像是一对猫眼石。伊森,他动了动嘴角,内心居然泛起了一阵喜悦,伊森,他在心里呼喊着。
接着一股清冽的空气灌进了勃兰特的肺部。
伊森在湖里嗅到了血的味道,紧接着他便看见了正向下沉的勃兰特。跟着的动作他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自己带着勃兰特游到岸边后,看着他被医疗队送上急救车时的场景:嘴角渗着血沫,烟灰色衬衫几乎变成了暗红色,失去往日神采的蓝眼睛望着自己。再之后,他自己不知怎的就到了医院急救室的门口,平静地等待着着手术的结束。
勃兰特从手术室里出来了,转到了ICU;
勃兰特从ICU里出来了,转到了普通病房;
勃兰特结束了他的昏睡;
勃兰特出院了;
他们回到了美国,勃兰特替他们写好了任务报告和预算清单(他绝对能想像部长看到预算时青筋突条的太阳穴);
他们的假期结束了,又有一个新任务在冲他们招手。
伊森闭上了双眼,他就这样站着,闭著眼,做了几个深呼吸。威廉•勃兰特已经是一个不能存在于自己记忆的人了,他要努力把关于他的记忆全部删除,IMF培训课程里教过的,很简单,只要不去想就可以了——可是他越努力不去想,那些记忆却越是清晰明了。
不,不是这样的。伊森猛地张开双眼,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伊森•韩特,IMF的传奇特工,没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他一定可以忘记世界上曾经有过一个叫做威廉•勃兰特的人,这人曾经还是他的同事。
-TBC-
威廉•勃兰特死了。
上个月,伊森被调去德国执行一个常规任务。出乎意料的,上头居然只派了简和本吉作为组员。
很抱歉,勃兰特探员有另外一项重要任务要去执行,所以他不能与你们同行了。当伊森前去部长办公室质问原因时,新部长秘书这样告诉他,语气冷冰冰的,十足的官僚派头。
你们无权调动我的组员。伊森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因为这里是IMF,他也同样无权指定组员。但是按照惯例,一个工作小组从组队开始就有了相对固定的成员,除非有人牺牲或者是退休才会进行更替,当然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后者是不成立的。并且队员与队员之间的默契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形成,因此这也是小组成员极少变动的原因之一。
每个小队就像是一个小社会,你会发现自己无法摆脱它,而且你还会逐渐适应、习惯甚至依赖它。
直到死。
伊森一下飞机,就看到IMF的车停在脚跟前,穿着黑西服带着黑墨镜的特工们早已恭候在一边,带着先他一步下机的简和本吉到停在较远处的一辆劳斯莱斯。另一个特工对着伊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顺势打开了停在他面前的的车的车门,示意他该坐这辆车。伊森对着他们挑了挑眉,吹了声口哨,什么也没有说,便一头钻进了黑色的劳斯莱斯。倒是本吉,这个才通过实战测试不久的年轻特工,紧张得要命,不停地对着简絮絮叨叨。而简则冲着伊森的方向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看似轻松冷静的表面下实则也隐藏着一副紧绷的神经。
“下午好,韩特探员。”坐在伊森对面的新任IMF部长不冷不热地朝着他打招呼。
伊森简单地点了点头作为回礼。
那个冷漠傲慢的秘书坐在部长身边,一反常态地、有些紧张地看着他,欲言又止,眼神中还带着一些焦虑。
伊森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是了,第一次,通俗意义上的第一次,和勃兰特相遇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在俄罗斯,一个惊魂未定的夜晚。他在小巷子里上车,看见部长,接着就感受到来自另一方的焦灼视线,但当他转移目光去寻找时,那道视线却从他身上消失了,在狭小的铁皮箱子内四处乱撞。于是他伸出手,问,你有笔吗。然后他看见了那双美得难以形容的蓝眼睛。
快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威尔了,伊森想,快点回总部把报告写完,然后回家好好看看他,和他那双漂亮眼睛。
“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非常出色”,部长依旧不冷不热地说道。这打断了他的思绪,将他拉入了现实世界。 “我本应该表扬你的,可是…”部长顿了顿,然而伊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提高了警惕绷紧了全身的神经。
“现在有个坏消息我不得不告诉你。” 说着,部长从内侧袋里抽出了一个U盘,一边的秘书拉下车内内置的电子屏,移到他俩正中。部长把U盘放到电子屏上,电子屏立刻显示出了资料读取中的字样。
部长沉默了一会儿,像在做什么重大决定似的一言不发。那个秘书则在一边不停地拨弄着自己的指甲,仿佛那是他最心爱的玩具。
“读取完毕。”电子屏机械地提醒道。
部长仿佛下定了决定,他缓缓开口道:“一周前,我们在德国柏林发现了特工勃兰特的尸体。"
听到这个,伊森愣了那么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再握紧,再松开。他想,见鬼,尸体?特工?勃兰特?威尔?特工勃兰特的尸体?操。操。威尔。操。
部长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验过DNA了,是本人。在河里被人发现的,尸体已经被泡得不成形了,也只能通过DNA来辨认身份。法医判断凶手是将他勒死后再抛尸河中,没有其余外伤,没有药品注射痕迹。"部长点开电子屏上的一个图标,是一个图片PPT。“我们已经把尸体火化安葬了。实在是,拖不到你回来再办了,我很抱歉。这是他的遗物,还在分析中,估计你明天就能拿到。"
电子屏上显示了几张图片,是一些从不同角度拍摄的同一根项链的照片。一根细细长长的金属链子,挂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牌,什么都没有刻,只是一块金属牌,甚至都不是贵金属制——那是伊森送给勃兰特的礼物,在完成一次搏命惊险的中东任务后,伊森从当地的伊斯兰小男孩手上买来的类似于旅游纪念品性质的项链。当时勃兰特拆开包装后一边嫌弃地说这不是块狗牌吗伊森你这是什么狗屎品位一边带了上去,从此不再离身。
伊森看着图片,陷入了沉默。部长这回没有再理睬他,继续说道:“这些是他的尸体照,好吧如果你不想看我们就跳过。”
“不。”伊森说,“让我看看。”于是他点开了那些图片——几乎是在同时部长的秘书扭过了头让视线尽量避免接触到电子屏。
的确是不成形了,肢体肿大,肤色苍白,只有那一头金发是完好的,可是面部已经变得有些腐烂,肤色也变成了青紫色,部分皮肤似乎开始剥落——伊森关掉了图片,好不让那个可怜的秘书的脖子抽筋。
部长一脸歉意地望着他:“伊森,我很抱歉,伊森,很抱歉。你要不要回去递个报告后休息几周?”
伊森没有立刻回答,他紧锁着眉头,死死盯着电子屏上的其余照片。
“不,”他说,“有问题。”
然后他抬起头,牢牢锁住部长的视线,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到底想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勃兰特去了柏林,我也在柏林,到底是什么任务这么神秘?如果说是要分头行动的话我们完全办得到,也不是没有做过。你这么劳神费力地故意把我们拆开是为了什么?”伊森死死看着他的眼睛,“预防办公室恋情?”
新任部长也看着他,相对上一任他还很年轻,但是从眼里流出的却是老练的、经过层层屏蔽筛选的看不出任何情感的眼神。他看着伊森,抿了抿嘴,又移开了目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并没有瞒你什么,”他说,“这正是我接来下要说的——你的新任务。”
上个月,就在伊森小队出发后不久。勃兰特收到了IMF的最新指令——去德国柏林拦截一份外泄名单,里面包含了所有在俄罗斯潜伏的中情局特工的身份及所在地点。然而在收到指令后五分钟他就被叫到部长办公室并被告知所谓名单其实只是一个幌子,文件的真身是某个化学武器的活体实验数据报告——当然是人体试验——并且还带着为数不少的图片解说——非常不尽如人意的,成功了。
“我们必须销毁这些报告。”新部长看着勃兰特,后者正皱着眉看着文件。“不论是出于本国利益还是人道主义,绝对不能让报告送到开发者手上。”
“所以,你们怀疑IMF“又”出了内鬼?”勃兰特看完文件,整齐地叠好,平放在交叉的推上。
“不是又,勃兰特探员。是肯定。”部长停顿了一下,深不见底的眼神里突然闪出了一些其他东西。“因为这个武器,是美国政府制造的。”
于是带着三个IMF优秀特工作为组员的威廉•勃兰特,在出发前往柏林截取文件的两周后,出现在了柏林的一条小河道里——距离他与上头失去联系已经过去了120个小时。
“你的任务,是去继续截获那份文件,并且找出勃兰特探员的死因。”部长收起了U盘,一边的秘书也顺从地将电子屏归放原位。
伊森扬了扬眉毛。
“尸体明显经过清洗,而且在水里泡得太久,信息全部都被涮到河底了。”部长秘书说道,“准确地说,那具尸体只给我们留下了一个信息,就是让我们知道这是谁。很老练的手法,看来是老面孔。”
从劳斯莱斯里出来之后伊森直接去做了报告,在会议室里他遇见了简和本吉。看他俩的表情,应该也知道了勃兰特的死讯,但是没有得到更进一步了解的资格。
“伊森……”会议结束后,简从背后叫住了他,满脸都写着我想和你谈谈。伊森回过头,扯动了一下嘴角,算是一个微笑。
然后他走远了,消失在走廊远处的拐角。
Chapter2
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每个特工在任务结束后或多或少总能分到一点儿休假。不管怎么说,这些少得可怜的free time已经够他们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安稳地睡个好觉了。
伊森也是。他睡了一个好觉,没有噩梦,没有在浑身的冷汗中突然惊醒,也没有闹钟先生威廉勃兰特来催他起床。
威尔。
伊森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昨天在从机场去部里的路上,新任的部长和他那个冷冰冰的官僚秘书告诉自己威廉•勃兰特在一次任务中死了,死因不明,还他妈的是泡在水里被人发现的。想到这里,他强迫自己不要去回忆那些照片,可是自己的本能反应远远超出了给自己下达指令的速度——肿胀的肢体,白的发青的皮肤和上面凸出的血管,还有那张溃烂的不成样的脸——伊森觉得自己永远也忘不了那顶替了本应该是勃兰特漂亮的蓝眼睛位置的那两个血肉模糊、凹陷的、黑乎乎的洞。
而他的新任务,就是去找出勃兰特死亡的原因,和丢失的文件。
其实勃兰特也不是没有泡在水里差点死掉的经历,不过是差点死掉,而不是“被人勒死后弃尸河中”。
那是在日内瓦,伊森小队前去阻截一次地下武器交易。对于他们而言这任务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摸清地势,找到目标,勾阔佬——准确点说只是在一场无关紧要的鸡尾酒会上和阔佬随便说上几句话拖延时间好让本吉骇进安保系统以及让伊森在指定位置就位。
勃兰特扮作是一个紧张兮兮初出茅庐的商人,他非常有技巧地“一不小心”打翻了一盆潘趣酒——当然必须是撒在目标身上的,于是他理所当然——出于“歉意”地拿起一块餐巾开始不停地擦拭目标身上的污渍并且表示可以支付那件昂贵衬衫的干洗费。勃兰特絮絮叨叨的声音从耳机那一头传来,搞的本吉在路边的小货车里不停地发誓那绝对是勃兰特的本色出演去他妈的小金人级别演技。
在勃兰特成功拖延了目标将近三分钟后,假扮成目标交易对象的伊森成功地骗过了警卫及一层又一层的身份认证,顺利到达了预计交易地点。目标在之后的五分钟也出现在监视器前——通过一枚附着在伊森左眼的隐形眼镜上。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在每个人都以为大功告成准备撤退的时候目标的得力助手——见鬼,怎么每个祸害身边都有一个得力助手——发现了蹊跷:伊森的左眼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因为那似乎正微微地闪着光。
接下来的事就变得有些程式化了:目标逃脱,伊森被目标的保镖缠上,摆脱这些讨厌的大块头,开车追人。只有一件事和平时不太一样——这回开车追人的人变成了勃兰特。
在伊森的假身份被人识破的那一瞬间勃兰特就做出了上楼堵人的决定,可是他才迈开没几步就看到了目标和他的助手从一边冲出径直跳上了一辆车,勃兰特想都没想也跟着翻身进车——IMF配给他们最新款的敞篷法拉利跑车,大脚油门一路疾驰追逐而去。
事实证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伊森韩特这个会移动的外挂时间久了勃兰特发现自己连着飙车技术也变得和他一样好不要命的程度也有赶超之势——他压根就没想到法拉利跑车上居然还装着刹车这种零件。他边开车(在多个领航员就是拉力赛级别的速度下)边开枪爆掉了目标的右后胎,然后趁着对方的跑车止不住地打着转时又爆掉了那烦人的助手的头——他以为,以及他忘了这出飙车追逐戏码早就从市区转向了公路而路边就是那举世闻名的日内瓦湖。
——他被那个助手开枪射中了肩膀,他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接着他一枪崩飞了那人的下颚,这回勃兰特可确定了。不幸的是法拉利的轮胎似乎磨损到了极限,伴随着一声闷响和侧滑,他的车撞上了目标那不停打着转的宝马,两辆价值不菲的跑车在瞬间就变成了一堆废铜烂铁。
目标被卡在车里动惮不得,勃兰特也是。不过感谢IMF那苛刻的近乎非人道的训练方式,勃兰特挣扎着从车里滚了出来。他确认了目标依旧活着,便给本吉豁去了一个电话,好让他们赶紧来送自己去医院。
伊森在摆脱那些保镖时花了点时间,谁让那隐形眼镜在传递视频的同时还能让自己处于瞎了一只眼的状态呢。好在简的赶来还算及时,大大地增快了处理的效率。不用多久他就在本吉的车里(本吉和简一致反对让自己来开车)愤愤地摘掉隐形眼镜,通过勃兰特驾驶的那辆法拉利上的车载GPS来追踪目标的去向了。
伊森承认自己在看见公路边那一堆冒着烟的废铜烂铁时心跳漏了一拍,但是他一转头就看见了靠在路边护栏上的勃兰特——脸色惨白,手臂上还潺潺地流着血,虚弱地朝着自己笑了笑。
这会儿谁都没有料到在公路的另一边还埋伏着一个狙击手。
伊森几乎不能自制地小跑了过去,他很想用力地拍勃兰特的肩膀垮他干得好,可是他不能,他看见勃兰特的肩膀被血流的黏糊糊湿漉漉一大片,所以他只能对着勃兰特傻笑——然后他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力把自己推到一边——随着一声熟悉的可怖的狙击枪响。他看见勃兰特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呻吟,整个人失去了重心仰面朝天地倒向了护栏的另一边,顺着路基一路向下滑,掉进了湖里。
尽管这很羞耻,但是伊森还是得承认他的特工大脑当机了那么一会儿。他毫无准备地回过头,看见简已经操起手枪把那个狙击手打成了一块破布,然后什么都没想,翻过栏杆,跟着勃兰特倒下的路线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湖水。
勃兰特沉入了湖水,他没有试图自救——刚才的那一发子弹击中了他的胸口,他看见自己的血在水里喷涌而出。但是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去挣扎了,体温正在流失,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他想张口说话,可是冰冷的湖水却立刻倒灌了进来。这令他想起莫斯科,和伊森一起,也是泡在水里,被在岸上的人射击,同样的,也是有生命危险。但是那回伊森用一个照明弹把他从水里拎到了岸上,把他从羞愧的世界里揪到了明亮的未来。所以他以为这一切都结束了,他可以重新开始,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去追求自己向往的目标,比如和外挂先生伊森韩特一起飚点肾上腺素什么的。
太晚了,勃兰特想,因为他的头脑告诉他自己快撑不住多久了。死在日内瓦湖也不错,至少风景很棒,还不用交税。他数着自己的心跳,任凭身体缓慢地向湖底沉去,湖面上的阳光像是被封在了蓝色的玻璃里,扭曲着向自己告别。
再见,伊森。
勃兰特感到有什么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臂,他下意识地抓住了这个物体,然后他发现自己正在被一股不可抗力推向湖面。他努力聚集起自己涣散的意识,他看见了一双绿眼睛,在蓝色的湖水里竟然闪着光,像是一对猫眼石。伊森,他动了动嘴角,内心居然泛起了一阵喜悦,伊森,他在心里呼喊着。
接着一股清冽的空气灌进了勃兰特的肺部。
伊森在湖里嗅到了血的味道,紧接着他便看见了正向下沉的勃兰特。跟着的动作他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自己带着勃兰特游到岸边后,看着他被医疗队送上急救车时的场景:嘴角渗着血沫,烟灰色衬衫几乎变成了暗红色,失去往日神采的蓝眼睛望着自己。再之后,他自己不知怎的就到了医院急救室的门口,平静地等待着着手术的结束。
勃兰特从手术室里出来了,转到了ICU;
勃兰特从ICU里出来了,转到了普通病房;
勃兰特结束了他的昏睡;
勃兰特出院了;
他们回到了美国,勃兰特替他们写好了任务报告和预算清单(他绝对能想像部长看到预算时青筋突条的太阳穴);
他们的假期结束了,又有一个新任务在冲他们招手。
伊森闭上了双眼,他就这样站着,闭著眼,做了几个深呼吸。威廉•勃兰特已经是一个不能存在于自己记忆的人了,他要努力把关于他的记忆全部删除,IMF培训课程里教过的,很简单,只要不去想就可以了——可是他越努力不去想,那些记忆却越是清晰明了。
不,不是这样的。伊森猛地张开双眼,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伊森•韩特,IMF的传奇特工,没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他一定可以忘记世界上曾经有过一个叫做威廉•勃兰特的人,这人曾经还是他的同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