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Chosen Few
标题来源于芥川龙之介的《暗中问答》中的一句:
声:人生并非如此黑暗。
我:除了“the chosen few”,谁都知道,人生是黑暗的。而这“chosen few”,其实就是笨蛋和恶人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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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观小目录
简单点来说,就是地球文明一度到了极高的水平,但是由于人类的破坏变得越来越不适宜居住。于是地球派了一支探险队到火星,探险队在火星上发现了细菌,一部分人被移植后变异成为长生种。然而还等不到他们将成果报告给地球,地球上就又一次掀起了核战争,战争结束后土地受污染,仅存少部分未受污染。人类文明受战争摧毁倒退至中世纪,以罗马为首的天主教教皇国建立起了一个泛国家政治机构(版图基本等同西罗马帝国)。几百年后变异后的长生种回到地球后由于对血液的需求而与人类发生战争,最终达成协议,在欧洲东部建立起帝国(版图基本等同东罗马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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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把数十亿人的生死当做一盘棋……一个新的问题产生了……”西装革履的男人在电子屏幕里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设想。勃兰特摸着下巴在车厢的一角打着转,完全没有心思去听这个刚刚炸了斯拉夫诸侯国皇宫的家伙的陈词滥调。再说,这份视听文件是他亲手整理的,对于内容他自然是再也熟悉不过了。
许多有用的无用的信息和尚未解决的问题正在勃兰特的大脑里乱作一团,它们互相纠缠在一起又源源不断地产生了新的问题。
他相信远在罗马的教皇厅此刻也一定乱作一团。失去了枢机主教又被签署了幽灵协定的IMF在一夜之间几乎丧失了全部的战斗力,而以CIA枢机主教诺阿•沃森为首的那伙主战派一定因此已经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地想发起战争了。
不论是在大灾变发生前还是发生后,斯拉夫地区的气候一直冷得不留情面。勃兰特在不久之前已经亲自确认了这条理论,他觉得自己应该立即动手泡上一杯热腾腾的红茶,嗯,要是有白兰地就更好了。这么想着,他胡乱抓着头发朝着车厢的一角走去,靠在墙上。
啪。不知道隐藏在哪里的一个开关被触发了,一面武器墙跳了出来。
“山猫”简•卡特毫不掩饰地朝他丢了一个白眼。
“……我很好奇,当人类面对下一个世界末日时会发生什么。”
勃兰特终于在车厢的一角找到了一个相对舒适的位置。他蹲坐下来,十指合拢,搭成一个像是尖尖的教堂屋顶的样子,靠在唇上,陷入了思考。
“……我观察过大灾变后的重建地区……”
IMF太过独立,他们的行动完全不受教皇厅的控制。
“……灰烬里建立起繁荣的城市……”
不不……陛下,光签订幽灵协定是不够的,我相信帝国很快就会攻打过来,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懂得了和平的意义……”
那份文件是斯拉夫侯爵布置在地中海区域的核炸弹启动密码,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人想挑起我们两国之间的战争。
当时就该杀死伊森•亨特,威金森卿太优柔寡断了,他保全了亨特的性命。
“……成为自然秩序的一个部分……”
是的,可以启动。部署在伊什特万[注1]的推进式炸弹60小时后就能投入实战。
异端审问局已经处于随时待命状态。
机械军队也已经启动完毕。
“……只要它能够被人类所控制……”
那些在帝国中的平民一定知道为主而死是光荣的。请您不用担心。
这是圣战,主将会站在我们这边。
勃兰特突然睁开了眼睛。战争要爆发了,他吃了一惊,这居然是他在头脑中演算事态发展得出的结论,最好的之一。他茫然地看着伊森,这个号称是IMF最强派遣执行官的男人,此刻正站在车厢正中解说着那份文件,嘴巴一张一合,但是勃兰特却什么也听不到。
自梅托罗战役[注2]后梵蒂冈与帝国的关系还没有如此紧张过。教皇厅国务圣省IMF局长在车上这么对伊森说道,现在只有你的小队能够自由行动了,必须赶在他们启动核弹之前抢回密码。
否则梵蒂冈就会向拜占庭丢去几十颗附着了大量氰化物的推进式炸弹。勃兰特在心里暗暗地接上下半句。他曾经看过关于这个武器的报告书,每一枚炸弹上都附着了高达八公斤的毒药,能在五分钟内置方圆五十公里内的所有生物于死地。
如果不能成功阻止亨德里克斯的话,不出70小时作为两国缓冲地带的四都市[注3]就将会被夷为平地,而作为四都市邻国的日耳曼王国必然也会参与这场战争——勃兰特不愿再去细想这个可怕的民族将会给教皇国带来怎样的伤害。
帝国——长生种的领地,和以教廷为首的旧人类达成协议上的和解只有短短的300年。虽然期间两国之间的摩擦和政治上的明争暗斗依旧不断,但至少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好歹能让人松一口气。
一旦战争再次打响,那么他们所面临的就不只是再经历一次战争那么简单了。
由于资源的过度开发和核的滥用,地球曾经一度处于摇摇欲坠即将毁灭的状态。为了延续文明和生命,人类派出了一支由各国精英人才组成的建设者队伍到最适宜人类居住的外星球,火星,进行开发,以便未来人类的大规模迁移。
然而火星建设计划才开展了没多久,诸国之间就又一次掀起了战争。这次战争旷日持久,几乎每天都会有各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在爆炸。以至于在战争结束之后地球人口锐减了三分之一,主要城市毁坏殆尽,环境越发污染严重,处在大洋彼岸的被称作美洲的土地甚至根本无法登陆。人类文明开始无法阻止地一路倒退。历史上把这次浩劫称为大灾变。
在大灾变中幸存下来的人们一边努力重建家园,一边试图恢复之前的科技。但是战争带来的破化是巨大的,那些先进的技术不是被打上过于危险的标签永久封印起来,就是对其的操控技术已经失传。在对科技的绝望和持续恶化的环境之下,没落的宗教又再次被人们所关注。
梵蒂冈再一次崛起,恢复了他们在人类早期文明中所处的至高地位。教皇成为了新世界的统治者。
然而过了两百年,“他们”出现了。那些与地球失联已久的火星开拓者们带着早已消失的旧世界科技和令人震惊的身体变化来到了地球。
他们的身体衰退速度降低到一个难以置信的数值,同时力量又远远超过了正常人类所能达到的最大限度。开拓者们自称这是他们在外太空受到了一种叫做Bacillus病毒感染的缘故,凡是被这种病毒感染到的人类生命力都会大幅度提升,足以抵御衰老。面对荒芜的地球,他们着手帮助残存者们重建,授予他们大灾变前的科技与知识,甚至将Bacillus分享给一部分有名望的旧人类。
谁都没有想到的是,Bacillus病毒在地球的紫外线环境会引发宿主体内红血球的急剧消耗造成贫血症,无法抑制嗜血冲动的Bacillus宿主们从一开始的要求残存者们献血到到最后的袭击抢夺血液,两个种族之间的关系变得格外敏感。人类将宿主们冠以地球古老传说中的以吸食人类血液为生的可怕生物吸血鬼之名,而科技高度发达的开拓者们则轻蔑地成人类为短生种,他们自诩为血统纯种的真人类,又因为平均寿命是人类的几十倍,他们也自称为长生种。
长生种们以拜占庭为首都,莱茵河为界,建立了一个占据欧洲大陆半壁江山的帝国—--
毫不意外地,战争又一次爆发了。
起初,帝国占据了一边倒的优势,面对有着高度自愈能力的长生种,人类毫无还手之力。更为可怕的是,除了紫外线和银,他们什么都不怕。被长生种攻击过的人类通常死于失血过多,就算幸存下来被Bacillus病毒感染而死亡的几率也极高——和那些直接移植的人类不同,通过血液感染会引起肉体的排斥反应,感染者往往会在极度痛苦中死去——或者转变成不完全的长生种,但是几率极低,并且只在收到特殊刺激时才会进行转录,同时还会陷入无意识的狂暴状态中,消除身边的所有活物。他们被称为“the chosen few”,是帝国和教廷都害怕的存在。
直到Kresnik病毒的发现,事态才有了转机——尽管能够接受Kresnik病毒的人类数量少之又少,但一旦移植成功,Kresnik持有人将会成为长生种的克星。他们以长生种的血液为食,被人们形象地称为,吸血鬼猎人。
借助Kresnik和逐渐复兴起的失落科技(史上称之为科技复兴),人类开始有了能和长生种分庭抗礼的力量。在著名的梅托罗战役之后,两国签署了和平协议,开始了一段平缓的和平时期。
只是Kresnik的移植成功几率太低,到如今,能够驾驭它的人已经降到了一个极低的数量。
——伊森就是其中的一例。IMF的最强派遣执行官,“猎人”伊森•亨特。
“……三十六小时后威斯特伦会从莫洛那里拿到密码,我们不能让他离开酒店。但我们要靠他找到亨德里克斯。”
停下了思考的勃兰特终于重新听到了伊森的声音,他仔细斟酌着,准备挑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将现状告诉他。勃兰特相信此刻CIA已经派出了一批优秀的杀手前来阻止他们的计划,或者干脆直接嫁祸于亨特小队。总之,那帮人是铁了心的要去攻打帝国——异端,他们是这么称呼那些长生种的。
勃兰特终于等到了一个空档,他把脸转向伊森,刚张开口,就看见亨特紧紧盯着他:“……要退出的赶紧说。”
整个车厢的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
于是他闭上了嘴。好吧,这下可是真的上了贼船了,威廉•勃兰特。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希望不要是铁达尼号。
注1:圣伊什特万一世,匈牙利阿尔帕德王朝大公和第一位国王。此处为匈牙利首都。
注2:罗马与迦太基之间的战争。以罗马的胜利而告终。历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之一。梅托罗战役是布匿战争的转折点。自此以后,罗马对于迦太基已经无所畏惧,可以说是改变两个民族命运的战争。
注3:即四都市同盟:阿姆斯特丹、安特卫普、布鲁日、布鲁塞尔约。为荷兰、比利时、卢森堡地区。
2.
现在世界上有两个种族:一个惧怕死亡。
“嘿,嘿,他还没死!”
“上帝啊……可是他已经伤成这样了……”
“听得清我说话吗?!听得清吗?!”
“放弃吧,他被感染了,没救了。”
另一个则相信死亡能带来永恒的幸福。终有一天,让所有的梦想变为现实。
威廉•勃兰特在世界上最后见到的东西是一片天空。他记得那天的天空是绛红色的,在还没有完全暗下来的天的一端,火烧云正在疯狂地翻卷着,边际透出一层模糊的金色光环。圣•马克教堂的尖顶叮叮当当地响,可阳光已经黯淡到不足以照亮它身上的那些繁复雕刻,倒是衬得它像个黑色的庞然巨怪。
天空染上了色彩的毒素,想方设法地向世人展现着它最后的妖媚姿态。
勃兰特常常会想起这一段场景,这是他还是人的时候所看的最后的画面。
我怕死,可是死也并不难。
克罗地亚的任务失败了。茱莉亚•亨特的尸体被人在一条小巷中发现了。
威廉•勃兰特也死了。
那个种族不会死亡,不会受伤。但是他们被迫生活在孤独之中。
他被人发现的时候距离那个长生种攻击他已经超过3小时。按照常理,他应该死于病毒感染。起初勃兰特也是这么想的。
失血过多之后造成的眩晕感让他只能躺在铺石子的小路上仰望夕阳,Bacillus病毒开始活跃起来,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血液,顺着血管到达全身。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苦,没有撕心裂肺的疼痛,只是胸口沉闷得几乎无法呼吸,他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世界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移动着,他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在喉间发出一些根本没有人听得见的嘶哑的叫喊。
勃兰特知道自己行将死亡,他非常确定这一点。
像一个永无休止的惩罚。
终究他没有死成。他被人发现了。在他还留有一口气的时候,那些人给他注射了抗病毒素。
他被救活,在IMF设立在米兰的疗养院躺了两个礼拜。
期间勃兰特有大把的时间来回忆最近的那个任务:保护亨特夫妇,不要通知他们有危险。
可是任务失败了,他在跟踪保护伊森•亨特的回程上遭到了一群吸血鬼的攻击。不能惊动亨特。这是勃兰特当时的想法。于是他把战场拉到了一条亨特平时不常去的路上,只希望速战速决能够继续执行他的任务。
但很快,他就发现对方的人数超出了自己所能掌控的范围。这不是一个他独自一人能解决的战斗。要是在规定线路的话一定能够获得支援,然而他此刻正身处圣•马克教堂边的小径里,没有人经过,无线电通讯早就在搏斗中损坏了。他孤立无援。
一个吸血鬼抓住了他的手,毫不犹豫地折断了它们——勃兰特发出了一声惨叫——然后他的头发被人从后面抓住,被迫抬起了头。
那些吸血鬼在吸他的血时候勃兰特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像在击打一面毫无章法节奏的大鼓。夕阳西下,最后几缕金色的光变得像黄色的薄雾一样在他眼前盘旋,笼罩。
被牺牲的只是温柔仁慈, 活着的美丽得可以被称为污秽。
勃兰特向枢机主教递交辞呈的那一天,天是灰色的。灰色的云像墙一样隔绝了地面与天空,就算是冷得像利刃一样的寒风也拿它们没有办法。
主教办公室烧着壁炉,木材在火焰下发出细小的噼啪声。
你确定吗?主教草草翻完勃兰特的报告,摘下眼镜,把报告推向一边。
是的,先生。勃兰特答道。他用眼角的余光看见窗外飘起了雪花。
这不是你的错,勃兰特。
是的,我知道。勃兰特烦躁地打断了老人的话,可我现在还能干什么呢,就凭这这幅身体。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勃兰特。威廉,他说。勃兰特呆滞了一下。你的身体和我们没有不一样,你依旧可以在阳光下行走,你不用靠饮血过活。
这只是以前的我,可现在不一样了,我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异端审问局拉去在鲜花广场[注1]上烧死——不,可能更糟,我们这类人数量不多,被关在地下室做活体实验的几率会更大些。勃兰特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一只无形的爪子正在挠着他的胸口,他难受得只想赶紧逃离罗马
IMF会保护你的。老人和蔼地答道,对勃兰特的反常状态毫无反应。
为什么要保护我,我大可以去帝国避难,尽管不受欢迎,但也总比在罗马的好。雪似乎越下越大了,主教办公室装饰华丽的玻璃窗外灰蒙蒙一片,时而夹杂着一些白色线条。
因为你是IMF的人,你还记得你——老人的话被一份突然出现在办公桌前对的超电子传输通讯打断了,散着蓝光的被构建成信件摸样的文件在空中兀自缓缓悬浮着,打着转。
枢机主教伸手点开了文档
——前IMF派遣执行官、“猎人”伊森•亨特,刚刚在克罗地亚因为残忍地杀害了6个长生种,已被当局抓捕,正在押送前往斯拉夫地区的监狱监禁。
办公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中,勃兰特面无表情地透过立体信息看着办公桌后的穿着红色法袍的老人,后者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应该是勃兰特面前的信息墙,伊森的照片被挂在最醒目的位置,随着信号而微微地左右晃动着。
雪越下越大,远处的教堂尖顶已经变成了白色。
主教收起了信件。他拉开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张看上去像是文件的纸张,拧开墨水瓶,用羽毛笔在上面写了什么。
拿去,威廉。他把纸递给勃兰特,从今天起,你就是IMF的首席参谋,不用再参与任何外勤。
勃兰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没有接下文件。
我相信你。老人的眼神诚恳,他微笑着对勃兰特说,你和伊森,都是我亲手挑选出来的,我相信我的判断。
勃兰特抿了下嘴唇,从老人手中接过了文件,上面的黑色墨迹还没有干透。
我会的,我会努力的。他说。然后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在他推开厚重的橡木大门的那一刻,他听见主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会找人给你配药的。勃兰特。受不了的时候就服药吧。
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生命尽头之所在。
勃兰特一共吃过2两次药。
尽管每次发作时都令他痛苦不已,可在绝大多数时间里他都能很好地控制住、不让自己失控。威廉•勃兰特,罗马的头脑,被人称作是理智超过情感的怪物,对于控制情绪这种事自然是再也拿手不过了。
很多次,他都静静地伏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暂时推开堆积成山的文件,安静地等待着转录的完成——教义部管这种身体信息的暂时变化叫转录。他是一个无害的怪物,不论是从思维还是物理上。
只有两次,一次是他对这种变化的掌握还不成熟的时候,枢机主教发现了在办公桌后紧紧抓住桌子边缘痛苦地闭着眼的剧烈喘息着的勃兰特,强迫着逼他喝下了药剂。
还有一次,是在最近。他陪同着主教到斯拉夫诸侯国进行例行的外交访问,却在中午得知了伊森•亨特的越狱,以及他炸了半个克里姆林宫。
伊森•亨特。这几个字母像是巫女的诅咒一般,变换成一根根细细的荆棘缠绕上勃兰特的心脏,让他瞬间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他手忙脚乱地翻开随身携带的公文箱,在夹层中找到储藏在细颈玻璃瓶里的墨绿色粘稠药剂,颤抖着——不知道是转录的前兆还是对于未来的恐惧——拔开瓶盖——他试了好几次才拉开小塞子,然后一口喝了下去。彷佛这样他就安全了一样。
勃兰特承认,他在车上再一次,也许对亨特来说是第一次,见到对方时还是难以控制地产生了情绪的波动,这让他不得不转开视线来喘一口气。
然而本能终究是战胜了情绪,他的理智占了上风,从容不迫地从口袋里掏出钢笔,辨识着对方画在手掌上的模糊不清的头像,告诉他要找的人的信息。勃兰特讶于自己的反应,他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从而做出一些连他都不知道后果的事,可是他没有。
他一直保持着冷静的思维,就连他们遭袭主教罹难时他的大脑中也只想着该如何对向教皇厅打报告。
——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已经称不上人类了。
可他本来就不是。至少在过去的五年内,他不是。
[注1] 罗马鲜花广场是中世纪和复兴时代的罗马最有生气和最粗暴的地方。广场中心树立着著名哲学家乔尔丹诺.布鲁诺的雕像,公元1600年,布鲁诺因提出日心说而被罗马教会烧死在广场中央。
3.
尽管退居二线做起了文职,但是当勃兰特在帮助伊森小队打包装备、在他的手摸上枪柄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过去五年的平和办公室生活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离他而去。
退膛、检查、上膛,这一系列动作他就像出自本能一样地不受控制地做了下去。等到勃兰特回过神来时,在他的面前已经整齐地放好了一排手枪。
“嘿,我说你……”一个带着阿尔比恩[注1]口音的金发派遣执行官朝他走来,勃兰特清楚地记得在半个小时之前这个人曾用一种极其失望,像是在说“瞧瞧,伊森居然带了个没用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官僚来拖我们后腿”似的眼神看着自己,摇头叹气。
“……哇哦,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吗?!”派遣执行官在距离勃兰特的一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看着摆放在他们的面前小圆桌上的一排枪械,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讶。
“你觉得这边还会有第五个人吗?”勃兰特对他翻了个白眼。
“哇哦……我得说,这可真棒!我是说,以你一个参谋的身份,唔,简直棒极了。”阿尔比恩人抓了抓他毛茸茸的金色脑袋,“我只是来问问你要不要帮忙,你知道的,文职人员对这些玩意儿一向都……嗯……不太拿手。”
勃兰特双手随意地搁在桌上,两腿交叠坐在带着舒适靠背的椅子上,漫不禁心地扭着椅子。“我受过培训。”他故意装作没好气的样子说道,同时抬起眼看着这个不速之客。“程序员”本吉•邓恩,是现在为数不多的可以操作古早电子智能的人之一。这是一种谜团重重的工具,由一组组庞大的数字排列组合而成,要想解读,就一定的特殊技能,按照一定的方法将数字转化为信息从而加以利用。IMF有不少专门研究破译这类的工程师,但是通过外勤测试的人却不多。
“唔,好吧……”受挫了的程序员转身准备离开,看上去不太高兴,或者说是有点失落——勃兰特相信这一定是因为自己表现得出乎对方的预期,不能提供充足的机会好让对方炫耀的原因。
虽然不是很想趟这趟浑水,可考虑到目前的形式,勃兰特还是决定留下来,跟随亨特小队去迦太基拦截那份核弹密码。在IMF最终测试时,他身份掩饰项目的成绩是A,勃兰特相信这次自己也一定能完美隐藏起自己的真实身份——两个都是。
自由都市迦太基[注2],地处波希米亚公国境内。是一个几乎被沙漠覆盖的富饶都市。
根据情报显示,亨德里克斯的助手,威斯特伦,将在36小时后从迦太基最高也是最奢华的酒店哈里发塔与发射密码的暂时所有者莫洛进行交易。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冒充威斯特伦和莫洛,分头行动,截下密码。
坐在飞驰的越野车的后车厢,勃兰特抱着一个装着他们装备的提包,把伊森的计划过滤了一遍又一遍。
冒充目标获取信息,这的确是在缺乏信息支持的情况下最好的做法,勃兰特在出外勤时也经常使用这种小伎俩来骗取情报。可他却怎么也想不同如何使两个目标老实地呆在不同的房间而不被识破,这实在是有点…不合逻辑。此外,更令他担心的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迦太基是属于帝国的控制范围。虽然教皇国和帝国互相都默认了此处是为缓冲地带,但是那些在高高的足以眺望海洋的山丘上建立起的、有着雪白色墙壁和海蓝色窗户的高级住宅区中的空置房屋还是暴露了两国暗地里箭拔弩张的现状——从表面上来看是一间间正经的贸易公司,然而实际上只是在政府操纵下的傀儡公司,披着合法的外衣充当着情报站或者安全屋的作用。
现在正值初夏,地处沙漠地区的迦太基户外已经热得如同烧红的大锅底部一般。从车窗外看出去,不论是骆驼群还是少数绿色植物,都泛着一层黄澄澄的薄雾,远处的城市更是被笼罩在一片土黄色的薄雾中。
伊森负责驾车,简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本吉则像个热恋中的少女似的捧着他的电脑,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自信的微笑——除了勃兰特,勃兰特永远是愁眉苦脸的那个。倒也符合他展示给亨特小队看的“一个絮絮叨叨、没啥经验的办公室官僚”形象。
勃兰特忍住不去看伊森,他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在过去的几年中遭受了什么。这都是他的错,假如自己当时能够意识到仅凭自己之力是无法清楚那群长生种的话,事情也许不会变的那么糟糕。但是伊森也是个恶人,勃兰特曾经无不恶毒地想过,要是当时自己听从枢机卿的命令不去保护他就好了——然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为自己居然产生了这种想法而感到愧疚。
要是威廉·勃兰特从没遇见过伊森·亨特就好了。
“就算我们能冒充威斯特伦和莫洛,要怎么让他们呆在不同的房间,却以为在同一个房间里呢。”才产生了这个想法,勃兰特就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像在掩饰什么似的。
“我们要给酒店整整容。”伊森说道。勃兰特看不清他藏在墨镜下的眼神,但是他能感受到从后视镜中投射来的伊森的眼神,他心虚地略微别过了头。
“威斯特伦会以为他到了莫洛的房间,可实际上他进的是假冒的房间。”伊森耐心地解释道,勃兰特疑惑地看了他一样,没有作声。
“我会假扮成莫洛等在那里。”简自然地接上。
“接下来本吉装成威斯特伦……”“面具!”电脑工程师兴奋地喊了一声,把他一直咬着的墨镜从嘴里拿出,高高举起,像是举起一杯香槟一样。伊森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和真的莫洛见面。”
“好的。”勃兰特虚弱地笑了笑,“那我干什么。”
“你?你做助手。”本吉咬着眼镜腿含糊不清地说着,同时挑衅似的朝着勃兰特扬了扬眉。
勃兰特对此只能干笑一声,“好吧,助手。”他尴尬地冲对方点头示意。本吉显然很满意,他微笑着再一次把脑袋埋入他的笔记本电脑。
这个计划听上去还是不怎么靠谱。勃兰特想。于是他忍不住说道:“我要是没理解错的话,你们要去……”
这时突然伊森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勃兰特发现自己对着那张如同古希腊雕塑一般棱角分明又柔和的侧脸居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该死的,他在心里狠狠咒骂了一句。“……世界上最高的摩天大楼哈利法塔,改变他的建筑结构,让两个人以为他们在里面见了面,可实际上他们并没有。”他迟疑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对吗?”
伊森干脆扭过脸,对着他露出了一排白牙灿烂地笑着。
车内陷入了少有的短暂的安静,只有本吉的手在键盘上跳跃发出微弱的敲击声。
“呃………啊,啊……”才过了两秒,简就用一串语无伦次的提醒打破了平静。她指着车道前方的一大排动物,示意着伊森赶紧看路。
伊森又笑了,他猛地打了一个方向,高速行进中的汽车便圆润地从障碍物边滑了出去。
“是骆驼。”他笑着对简说。
勃兰特揉了揉因为伊森突然变向而导致他撞上车窗的后脑勺,也跟着车内所有人一起笑了出来。
他们继续朝着哈利法塔前进。距离目标见面时间还有3个小时,假如计划顺利的话,足够了。
[注1]阿尔比恩:大不列颠诸岛的古称,主要指英国。
[注2]自由都市迦太基:阿尔及利亚北部和突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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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除了“the chosen few”,谁都知道,人生是黑暗的。而这“chosen few”,其实就是笨蛋和恶人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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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点来说,就是地球文明一度到了极高的水平,但是由于人类的破坏变得越来越不适宜居住。于是地球派了一支探险队到火星,探险队在火星上发现了细菌,一部分人被移植后变异成为长生种。然而还等不到他们将成果报告给地球,地球上就又一次掀起了核战争,战争结束后土地受污染,仅存少部分未受污染。人类文明受战争摧毁倒退至中世纪,以罗马为首的天主教教皇国建立起了一个泛国家政治机构(版图基本等同西罗马帝国)。几百年后变异后的长生种回到地球后由于对血液的需求而与人类发生战争,最终达成协议,在欧洲东部建立起帝国(版图基本等同东罗马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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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数十亿人的生死当做一盘棋……一个新的问题产生了……”西装革履的男人在电子屏幕里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设想。勃兰特摸着下巴在车厢的一角打着转,完全没有心思去听这个刚刚炸了斯拉夫诸侯国皇宫的家伙的陈词滥调。再说,这份视听文件是他亲手整理的,对于内容他自然是再也熟悉不过了。
许多有用的无用的信息和尚未解决的问题正在勃兰特的大脑里乱作一团,它们互相纠缠在一起又源源不断地产生了新的问题。
他相信远在罗马的教皇厅此刻也一定乱作一团。失去了枢机主教又被签署了幽灵协定的IMF在一夜之间几乎丧失了全部的战斗力,而以CIA枢机主教诺阿•沃森为首的那伙主战派一定因此已经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地想发起战争了。
不论是在大灾变发生前还是发生后,斯拉夫地区的气候一直冷得不留情面。勃兰特在不久之前已经亲自确认了这条理论,他觉得自己应该立即动手泡上一杯热腾腾的红茶,嗯,要是有白兰地就更好了。这么想着,他胡乱抓着头发朝着车厢的一角走去,靠在墙上。
啪。不知道隐藏在哪里的一个开关被触发了,一面武器墙跳了出来。
“山猫”简•卡特毫不掩饰地朝他丢了一个白眼。
“……我很好奇,当人类面对下一个世界末日时会发生什么。”
勃兰特终于在车厢的一角找到了一个相对舒适的位置。他蹲坐下来,十指合拢,搭成一个像是尖尖的教堂屋顶的样子,靠在唇上,陷入了思考。
“……我观察过大灾变后的重建地区……”
IMF太过独立,他们的行动完全不受教皇厅的控制。
“……灰烬里建立起繁荣的城市……”
不不……陛下,光签订幽灵协定是不够的,我相信帝国很快就会攻打过来,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懂得了和平的意义……”
那份文件是斯拉夫侯爵布置在地中海区域的核炸弹启动密码,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人想挑起我们两国之间的战争。
当时就该杀死伊森•亨特,威金森卿太优柔寡断了,他保全了亨特的性命。
“……成为自然秩序的一个部分……”
是的,可以启动。部署在伊什特万[注1]的推进式炸弹60小时后就能投入实战。
异端审问局已经处于随时待命状态。
机械军队也已经启动完毕。
“……只要它能够被人类所控制……”
那些在帝国中的平民一定知道为主而死是光荣的。请您不用担心。
这是圣战,主将会站在我们这边。
勃兰特突然睁开了眼睛。战争要爆发了,他吃了一惊,这居然是他在头脑中演算事态发展得出的结论,最好的之一。他茫然地看着伊森,这个号称是IMF最强派遣执行官的男人,此刻正站在车厢正中解说着那份文件,嘴巴一张一合,但是勃兰特却什么也听不到。
自梅托罗战役[注2]后梵蒂冈与帝国的关系还没有如此紧张过。教皇厅国务圣省IMF局长在车上这么对伊森说道,现在只有你的小队能够自由行动了,必须赶在他们启动核弹之前抢回密码。
否则梵蒂冈就会向拜占庭丢去几十颗附着了大量氰化物的推进式炸弹。勃兰特在心里暗暗地接上下半句。他曾经看过关于这个武器的报告书,每一枚炸弹上都附着了高达八公斤的毒药,能在五分钟内置方圆五十公里内的所有生物于死地。
如果不能成功阻止亨德里克斯的话,不出70小时作为两国缓冲地带的四都市[注3]就将会被夷为平地,而作为四都市邻国的日耳曼王国必然也会参与这场战争——勃兰特不愿再去细想这个可怕的民族将会给教皇国带来怎样的伤害。
帝国——长生种的领地,和以教廷为首的旧人类达成协议上的和解只有短短的300年。虽然期间两国之间的摩擦和政治上的明争暗斗依旧不断,但至少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好歹能让人松一口气。
一旦战争再次打响,那么他们所面临的就不只是再经历一次战争那么简单了。
由于资源的过度开发和核的滥用,地球曾经一度处于摇摇欲坠即将毁灭的状态。为了延续文明和生命,人类派出了一支由各国精英人才组成的建设者队伍到最适宜人类居住的外星球,火星,进行开发,以便未来人类的大规模迁移。
然而火星建设计划才开展了没多久,诸国之间就又一次掀起了战争。这次战争旷日持久,几乎每天都会有各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在爆炸。以至于在战争结束之后地球人口锐减了三分之一,主要城市毁坏殆尽,环境越发污染严重,处在大洋彼岸的被称作美洲的土地甚至根本无法登陆。人类文明开始无法阻止地一路倒退。历史上把这次浩劫称为大灾变。
在大灾变中幸存下来的人们一边努力重建家园,一边试图恢复之前的科技。但是战争带来的破化是巨大的,那些先进的技术不是被打上过于危险的标签永久封印起来,就是对其的操控技术已经失传。在对科技的绝望和持续恶化的环境之下,没落的宗教又再次被人们所关注。
梵蒂冈再一次崛起,恢复了他们在人类早期文明中所处的至高地位。教皇成为了新世界的统治者。
然而过了两百年,“他们”出现了。那些与地球失联已久的火星开拓者们带着早已消失的旧世界科技和令人震惊的身体变化来到了地球。
他们的身体衰退速度降低到一个难以置信的数值,同时力量又远远超过了正常人类所能达到的最大限度。开拓者们自称这是他们在外太空受到了一种叫做Bacillus病毒感染的缘故,凡是被这种病毒感染到的人类生命力都会大幅度提升,足以抵御衰老。面对荒芜的地球,他们着手帮助残存者们重建,授予他们大灾变前的科技与知识,甚至将Bacillus分享给一部分有名望的旧人类。
谁都没有想到的是,Bacillus病毒在地球的紫外线环境会引发宿主体内红血球的急剧消耗造成贫血症,无法抑制嗜血冲动的Bacillus宿主们从一开始的要求残存者们献血到到最后的袭击抢夺血液,两个种族之间的关系变得格外敏感。人类将宿主们冠以地球古老传说中的以吸食人类血液为生的可怕生物吸血鬼之名,而科技高度发达的开拓者们则轻蔑地成人类为短生种,他们自诩为血统纯种的真人类,又因为平均寿命是人类的几十倍,他们也自称为长生种。
长生种们以拜占庭为首都,莱茵河为界,建立了一个占据欧洲大陆半壁江山的帝国—--
毫不意外地,战争又一次爆发了。
起初,帝国占据了一边倒的优势,面对有着高度自愈能力的长生种,人类毫无还手之力。更为可怕的是,除了紫外线和银,他们什么都不怕。被长生种攻击过的人类通常死于失血过多,就算幸存下来被Bacillus病毒感染而死亡的几率也极高——和那些直接移植的人类不同,通过血液感染会引起肉体的排斥反应,感染者往往会在极度痛苦中死去——或者转变成不完全的长生种,但是几率极低,并且只在收到特殊刺激时才会进行转录,同时还会陷入无意识的狂暴状态中,消除身边的所有活物。他们被称为“the chosen few”,是帝国和教廷都害怕的存在。
直到Kresnik病毒的发现,事态才有了转机——尽管能够接受Kresnik病毒的人类数量少之又少,但一旦移植成功,Kresnik持有人将会成为长生种的克星。他们以长生种的血液为食,被人们形象地称为,吸血鬼猎人。
借助Kresnik和逐渐复兴起的失落科技(史上称之为科技复兴),人类开始有了能和长生种分庭抗礼的力量。在著名的梅托罗战役之后,两国签署了和平协议,开始了一段平缓的和平时期。
只是Kresnik的移植成功几率太低,到如今,能够驾驭它的人已经降到了一个极低的数量。
——伊森就是其中的一例。IMF的最强派遣执行官,“猎人”伊森•亨特。
“……三十六小时后威斯特伦会从莫洛那里拿到密码,我们不能让他离开酒店。但我们要靠他找到亨德里克斯。”
停下了思考的勃兰特终于重新听到了伊森的声音,他仔细斟酌着,准备挑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将现状告诉他。勃兰特相信此刻CIA已经派出了一批优秀的杀手前来阻止他们的计划,或者干脆直接嫁祸于亨特小队。总之,那帮人是铁了心的要去攻打帝国——异端,他们是这么称呼那些长生种的。
勃兰特终于等到了一个空档,他把脸转向伊森,刚张开口,就看见亨特紧紧盯着他:“……要退出的赶紧说。”
整个车厢的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
于是他闭上了嘴。好吧,这下可是真的上了贼船了,威廉•勃兰特。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希望不要是铁达尼号。
注1:圣伊什特万一世,匈牙利阿尔帕德王朝大公和第一位国王。此处为匈牙利首都。
注2:罗马与迦太基之间的战争。以罗马的胜利而告终。历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之一。梅托罗战役是布匿战争的转折点。自此以后,罗马对于迦太基已经无所畏惧,可以说是改变两个民族命运的战争。
注3:即四都市同盟:阿姆斯特丹、安特卫普、布鲁日、布鲁塞尔约。为荷兰、比利时、卢森堡地区。
2.
现在世界上有两个种族:一个惧怕死亡。
“嘿,嘿,他还没死!”
“上帝啊……可是他已经伤成这样了……”
“听得清我说话吗?!听得清吗?!”
“放弃吧,他被感染了,没救了。”
另一个则相信死亡能带来永恒的幸福。终有一天,让所有的梦想变为现实。
威廉•勃兰特在世界上最后见到的东西是一片天空。他记得那天的天空是绛红色的,在还没有完全暗下来的天的一端,火烧云正在疯狂地翻卷着,边际透出一层模糊的金色光环。圣•马克教堂的尖顶叮叮当当地响,可阳光已经黯淡到不足以照亮它身上的那些繁复雕刻,倒是衬得它像个黑色的庞然巨怪。
天空染上了色彩的毒素,想方设法地向世人展现着它最后的妖媚姿态。
勃兰特常常会想起这一段场景,这是他还是人的时候所看的最后的画面。
我怕死,可是死也并不难。
克罗地亚的任务失败了。茱莉亚•亨特的尸体被人在一条小巷中发现了。
威廉•勃兰特也死了。
那个种族不会死亡,不会受伤。但是他们被迫生活在孤独之中。
他被人发现的时候距离那个长生种攻击他已经超过3小时。按照常理,他应该死于病毒感染。起初勃兰特也是这么想的。
失血过多之后造成的眩晕感让他只能躺在铺石子的小路上仰望夕阳,Bacillus病毒开始活跃起来,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血液,顺着血管到达全身。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苦,没有撕心裂肺的疼痛,只是胸口沉闷得几乎无法呼吸,他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世界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移动着,他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在喉间发出一些根本没有人听得见的嘶哑的叫喊。
勃兰特知道自己行将死亡,他非常确定这一点。
像一个永无休止的惩罚。
终究他没有死成。他被人发现了。在他还留有一口气的时候,那些人给他注射了抗病毒素。
他被救活,在IMF设立在米兰的疗养院躺了两个礼拜。
期间勃兰特有大把的时间来回忆最近的那个任务:保护亨特夫妇,不要通知他们有危险。
可是任务失败了,他在跟踪保护伊森•亨特的回程上遭到了一群吸血鬼的攻击。不能惊动亨特。这是勃兰特当时的想法。于是他把战场拉到了一条亨特平时不常去的路上,只希望速战速决能够继续执行他的任务。
但很快,他就发现对方的人数超出了自己所能掌控的范围。这不是一个他独自一人能解决的战斗。要是在规定线路的话一定能够获得支援,然而他此刻正身处圣•马克教堂边的小径里,没有人经过,无线电通讯早就在搏斗中损坏了。他孤立无援。
一个吸血鬼抓住了他的手,毫不犹豫地折断了它们——勃兰特发出了一声惨叫——然后他的头发被人从后面抓住,被迫抬起了头。
那些吸血鬼在吸他的血时候勃兰特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像在击打一面毫无章法节奏的大鼓。夕阳西下,最后几缕金色的光变得像黄色的薄雾一样在他眼前盘旋,笼罩。
被牺牲的只是温柔仁慈, 活着的美丽得可以被称为污秽。
勃兰特向枢机主教递交辞呈的那一天,天是灰色的。灰色的云像墙一样隔绝了地面与天空,就算是冷得像利刃一样的寒风也拿它们没有办法。
主教办公室烧着壁炉,木材在火焰下发出细小的噼啪声。
你确定吗?主教草草翻完勃兰特的报告,摘下眼镜,把报告推向一边。
是的,先生。勃兰特答道。他用眼角的余光看见窗外飘起了雪花。
这不是你的错,勃兰特。
是的,我知道。勃兰特烦躁地打断了老人的话,可我现在还能干什么呢,就凭这这幅身体。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勃兰特。威廉,他说。勃兰特呆滞了一下。你的身体和我们没有不一样,你依旧可以在阳光下行走,你不用靠饮血过活。
这只是以前的我,可现在不一样了,我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异端审问局拉去在鲜花广场[注1]上烧死——不,可能更糟,我们这类人数量不多,被关在地下室做活体实验的几率会更大些。勃兰特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一只无形的爪子正在挠着他的胸口,他难受得只想赶紧逃离罗马
IMF会保护你的。老人和蔼地答道,对勃兰特的反常状态毫无反应。
为什么要保护我,我大可以去帝国避难,尽管不受欢迎,但也总比在罗马的好。雪似乎越下越大了,主教办公室装饰华丽的玻璃窗外灰蒙蒙一片,时而夹杂着一些白色线条。
因为你是IMF的人,你还记得你——老人的话被一份突然出现在办公桌前对的超电子传输通讯打断了,散着蓝光的被构建成信件摸样的文件在空中兀自缓缓悬浮着,打着转。
枢机主教伸手点开了文档
——前IMF派遣执行官、“猎人”伊森•亨特,刚刚在克罗地亚因为残忍地杀害了6个长生种,已被当局抓捕,正在押送前往斯拉夫地区的监狱监禁。
办公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静中,勃兰特面无表情地透过立体信息看着办公桌后的穿着红色法袍的老人,后者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应该是勃兰特面前的信息墙,伊森的照片被挂在最醒目的位置,随着信号而微微地左右晃动着。
雪越下越大,远处的教堂尖顶已经变成了白色。
主教收起了信件。他拉开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张看上去像是文件的纸张,拧开墨水瓶,用羽毛笔在上面写了什么。
拿去,威廉。他把纸递给勃兰特,从今天起,你就是IMF的首席参谋,不用再参与任何外勤。
勃兰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没有接下文件。
我相信你。老人的眼神诚恳,他微笑着对勃兰特说,你和伊森,都是我亲手挑选出来的,我相信我的判断。
勃兰特抿了下嘴唇,从老人手中接过了文件,上面的黑色墨迹还没有干透。
我会的,我会努力的。他说。然后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在他推开厚重的橡木大门的那一刻,他听见主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会找人给你配药的。勃兰特。受不了的时候就服药吧。
从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生命尽头之所在。
勃兰特一共吃过2两次药。
尽管每次发作时都令他痛苦不已,可在绝大多数时间里他都能很好地控制住、不让自己失控。威廉•勃兰特,罗马的头脑,被人称作是理智超过情感的怪物,对于控制情绪这种事自然是再也拿手不过了。
很多次,他都静静地伏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暂时推开堆积成山的文件,安静地等待着转录的完成——教义部管这种身体信息的暂时变化叫转录。他是一个无害的怪物,不论是从思维还是物理上。
只有两次,一次是他对这种变化的掌握还不成熟的时候,枢机主教发现了在办公桌后紧紧抓住桌子边缘痛苦地闭着眼的剧烈喘息着的勃兰特,强迫着逼他喝下了药剂。
还有一次,是在最近。他陪同着主教到斯拉夫诸侯国进行例行的外交访问,却在中午得知了伊森•亨特的越狱,以及他炸了半个克里姆林宫。
伊森•亨特。这几个字母像是巫女的诅咒一般,变换成一根根细细的荆棘缠绕上勃兰特的心脏,让他瞬间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他手忙脚乱地翻开随身携带的公文箱,在夹层中找到储藏在细颈玻璃瓶里的墨绿色粘稠药剂,颤抖着——不知道是转录的前兆还是对于未来的恐惧——拔开瓶盖——他试了好几次才拉开小塞子,然后一口喝了下去。彷佛这样他就安全了一样。
勃兰特承认,他在车上再一次,也许对亨特来说是第一次,见到对方时还是难以控制地产生了情绪的波动,这让他不得不转开视线来喘一口气。
然而本能终究是战胜了情绪,他的理智占了上风,从容不迫地从口袋里掏出钢笔,辨识着对方画在手掌上的模糊不清的头像,告诉他要找的人的信息。勃兰特讶于自己的反应,他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从而做出一些连他都不知道后果的事,可是他没有。
他一直保持着冷静的思维,就连他们遭袭主教罹难时他的大脑中也只想着该如何对向教皇厅打报告。
——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已经称不上人类了。
可他本来就不是。至少在过去的五年内,他不是。
[注1] 罗马鲜花广场是中世纪和复兴时代的罗马最有生气和最粗暴的地方。广场中心树立着著名哲学家乔尔丹诺.布鲁诺的雕像,公元1600年,布鲁诺因提出日心说而被罗马教会烧死在广场中央。
3.
尽管退居二线做起了文职,但是当勃兰特在帮助伊森小队打包装备、在他的手摸上枪柄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过去五年的平和办公室生活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离他而去。
退膛、检查、上膛,这一系列动作他就像出自本能一样地不受控制地做了下去。等到勃兰特回过神来时,在他的面前已经整齐地放好了一排手枪。
“嘿,我说你……”一个带着阿尔比恩[注1]口音的金发派遣执行官朝他走来,勃兰特清楚地记得在半个小时之前这个人曾用一种极其失望,像是在说“瞧瞧,伊森居然带了个没用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官僚来拖我们后腿”似的眼神看着自己,摇头叹气。
“……哇哦,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吗?!”派遣执行官在距离勃兰特的一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看着摆放在他们的面前小圆桌上的一排枪械,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讶。
“你觉得这边还会有第五个人吗?”勃兰特对他翻了个白眼。
“哇哦……我得说,这可真棒!我是说,以你一个参谋的身份,唔,简直棒极了。”阿尔比恩人抓了抓他毛茸茸的金色脑袋,“我只是来问问你要不要帮忙,你知道的,文职人员对这些玩意儿一向都……嗯……不太拿手。”
勃兰特双手随意地搁在桌上,两腿交叠坐在带着舒适靠背的椅子上,漫不禁心地扭着椅子。“我受过培训。”他故意装作没好气的样子说道,同时抬起眼看着这个不速之客。“程序员”本吉•邓恩,是现在为数不多的可以操作古早电子智能的人之一。这是一种谜团重重的工具,由一组组庞大的数字排列组合而成,要想解读,就一定的特殊技能,按照一定的方法将数字转化为信息从而加以利用。IMF有不少专门研究破译这类的工程师,但是通过外勤测试的人却不多。
“唔,好吧……”受挫了的程序员转身准备离开,看上去不太高兴,或者说是有点失落——勃兰特相信这一定是因为自己表现得出乎对方的预期,不能提供充足的机会好让对方炫耀的原因。
虽然不是很想趟这趟浑水,可考虑到目前的形式,勃兰特还是决定留下来,跟随亨特小队去迦太基拦截那份核弹密码。在IMF最终测试时,他身份掩饰项目的成绩是A,勃兰特相信这次自己也一定能完美隐藏起自己的真实身份——两个都是。
自由都市迦太基[注2],地处波希米亚公国境内。是一个几乎被沙漠覆盖的富饶都市。
根据情报显示,亨德里克斯的助手,威斯特伦,将在36小时后从迦太基最高也是最奢华的酒店哈里发塔与发射密码的暂时所有者莫洛进行交易。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冒充威斯特伦和莫洛,分头行动,截下密码。
坐在飞驰的越野车的后车厢,勃兰特抱着一个装着他们装备的提包,把伊森的计划过滤了一遍又一遍。
冒充目标获取信息,这的确是在缺乏信息支持的情况下最好的做法,勃兰特在出外勤时也经常使用这种小伎俩来骗取情报。可他却怎么也想不同如何使两个目标老实地呆在不同的房间而不被识破,这实在是有点…不合逻辑。此外,更令他担心的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迦太基是属于帝国的控制范围。虽然教皇国和帝国互相都默认了此处是为缓冲地带,但是那些在高高的足以眺望海洋的山丘上建立起的、有着雪白色墙壁和海蓝色窗户的高级住宅区中的空置房屋还是暴露了两国暗地里箭拔弩张的现状——从表面上来看是一间间正经的贸易公司,然而实际上只是在政府操纵下的傀儡公司,披着合法的外衣充当着情报站或者安全屋的作用。
现在正值初夏,地处沙漠地区的迦太基户外已经热得如同烧红的大锅底部一般。从车窗外看出去,不论是骆驼群还是少数绿色植物,都泛着一层黄澄澄的薄雾,远处的城市更是被笼罩在一片土黄色的薄雾中。
伊森负责驾车,简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本吉则像个热恋中的少女似的捧着他的电脑,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自信的微笑——除了勃兰特,勃兰特永远是愁眉苦脸的那个。倒也符合他展示给亨特小队看的“一个絮絮叨叨、没啥经验的办公室官僚”形象。
勃兰特忍住不去看伊森,他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在过去的几年中遭受了什么。这都是他的错,假如自己当时能够意识到仅凭自己之力是无法清楚那群长生种的话,事情也许不会变的那么糟糕。但是伊森也是个恶人,勃兰特曾经无不恶毒地想过,要是当时自己听从枢机卿的命令不去保护他就好了——然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为自己居然产生了这种想法而感到愧疚。
要是威廉·勃兰特从没遇见过伊森·亨特就好了。
“就算我们能冒充威斯特伦和莫洛,要怎么让他们呆在不同的房间,却以为在同一个房间里呢。”才产生了这个想法,勃兰特就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像在掩饰什么似的。
“我们要给酒店整整容。”伊森说道。勃兰特看不清他藏在墨镜下的眼神,但是他能感受到从后视镜中投射来的伊森的眼神,他心虚地略微别过了头。
“威斯特伦会以为他到了莫洛的房间,可实际上他进的是假冒的房间。”伊森耐心地解释道,勃兰特疑惑地看了他一样,没有作声。
“我会假扮成莫洛等在那里。”简自然地接上。
“接下来本吉装成威斯特伦……”“面具!”电脑工程师兴奋地喊了一声,把他一直咬着的墨镜从嘴里拿出,高高举起,像是举起一杯香槟一样。伊森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和真的莫洛见面。”
“好的。”勃兰特虚弱地笑了笑,“那我干什么。”
“你?你做助手。”本吉咬着眼镜腿含糊不清地说着,同时挑衅似的朝着勃兰特扬了扬眉。
勃兰特对此只能干笑一声,“好吧,助手。”他尴尬地冲对方点头示意。本吉显然很满意,他微笑着再一次把脑袋埋入他的笔记本电脑。
这个计划听上去还是不怎么靠谱。勃兰特想。于是他忍不住说道:“我要是没理解错的话,你们要去……”
这时突然伊森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勃兰特发现自己对着那张如同古希腊雕塑一般棱角分明又柔和的侧脸居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该死的,他在心里狠狠咒骂了一句。“……世界上最高的摩天大楼哈利法塔,改变他的建筑结构,让两个人以为他们在里面见了面,可实际上他们并没有。”他迟疑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对吗?”
伊森干脆扭过脸,对着他露出了一排白牙灿烂地笑着。
车内陷入了少有的短暂的安静,只有本吉的手在键盘上跳跃发出微弱的敲击声。
“呃………啊,啊……”才过了两秒,简就用一串语无伦次的提醒打破了平静。她指着车道前方的一大排动物,示意着伊森赶紧看路。
伊森又笑了,他猛地打了一个方向,高速行进中的汽车便圆润地从障碍物边滑了出去。
“是骆驼。”他笑着对简说。
勃兰特揉了揉因为伊森突然变向而导致他撞上车窗的后脑勺,也跟着车内所有人一起笑了出来。
他们继续朝着哈利法塔前进。距离目标见面时间还有3个小时,假如计划顺利的话,足够了。
[注1]阿尔比恩:大不列颠诸岛的古称,主要指英国。
[注2]自由都市迦太基:阿尔及利亚北部和突尼斯。
-TBC-